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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醫悠久的歷史發展中,對於疾病的觀察與治療,總結出許多辨證方法,以《中醫基礎學》所列舉的就有八綱辨證、病因辨證、臟腑辨證、氣血辨證…等等諸多辨證方法,其中尚有許多辨證法,流傳於少數的中醫群體之間,比如尺膚辨證、憑脈辨證…等等,因此中醫的辨證方式可以說十分龐大可觀。

在諸多辯證法中,筆者特別推崇醫聖仲景先生所創的六經辨證(或稱六病辨證更為合適),為何?因為在這所有的辨證法中,六經辨證最少主觀臆測,符合現代生理病理學,同時邏輯性最強,特別適合沒有老師帶領的中醫師自我學習。

筆者在學校就讀時,雖然足足有五個學分、分成上下學期的《傷寒論》課程,但課程結束後,即使能背誦出所有傷寒論條文,自己依然搞不懂要如何使用六經辨證;又花了許多時間研讀了古代、近代傷寒名家的傷寒著作,卻發現越看越模糊,不知所以。

臨床之後,一次偶然間讀到胡希恕老中醫關於辨證施治的文章,對於六經辨證才開始逐漸掌握其中的關鍵,之後筆者以胡老為師,反覆研讀他老人家的關於傷寒雜病論的各種著作,並使用在臨床上,深深體會到六經辨證其實非常簡單直接,十分好操作,並無古人或近代某些大師所講的那樣深奧難懂。

在介紹六經辨證如何在臨床中操作之前,筆者在底下先對胡老的六經辨證做一個簡單的介紹,畢竟古人云:「傷寒雖一,各家不同」。

客觀來說,構成一個疾病的表現不外乎有二個基本組成:病性與病位。病性的表現不外乎是陰陽二種證型。所謂的陽證是指患病的身體出現新陳代謝偏屬於較為亢奮的情況,比如:發燒、骨節疼痛、心跳加速…等等;而陰證則與陽證相反,在患病之後,病體表現出較為沉衰的生理代謝,比如:容易疲累、肢體無力、心跳變緩慢…等等。

病位在六經辨證中分為三:表、半表半裡、裡,這種分類方式也符合實際的生理解剖結構。發生在肌膚皮表的疾病,一般都是病位在表,屬表證;而發生在咽喉以下至肛門之間消化道的問題,一般歸屬於裡證;除此之外的部分(幾乎所有的臟器,包括腦部)則歸於半表半裡的病位。

病性有二,病位有三,二三得六,因此有六種病證,此即仲景六經辨證的由來,這六種分類涵蓋了人體所有可能發生疾病的狀態,並無任何一種疾病的診斷會超出這六個範疇,因此這一點顯現出仲景六經辨證的全面性與嚴謹性。

六經辨證中,表陽證稱之為「太陽病」,表陰證稱之為「少陰病」;裡陽證稱之為「陽明病」,裡陰證稱之為「太陰病」;半表半裡陽證稱之為「少陽病」,半表半裡陰證稱之為「厥陰病」。雖然仲景用病來分類,但這六種病的實質是六種證候,並不是某種特指的疾病。此外,仲景的使用「陰陽」二字是有實質診斷意義的,它描述了人體津液的多寡,同樣的病邪致人患病,津液充足者,會表現出陽病;而津液缺乏者,則會表現出陰病。因此,陰陽二字不但描述了疾病的表現,也表達了病人津液的多寡。

在臨床上如何快速判斷病人的津液多寡十分重要,在反覆讀誦傷寒論之後,筆者發現仲景是以診脈來斷定的,以脈管的力量強弱、飽滿程度來判斷病人的血容量是否充足,而進一步決定治則--汗、吐、下…等等;從這個方面來說,六經辨證十分具有科學性。

還有一點需要特別強調,仲景使用六經辨證時,有二種切入方式:一種是直選法、一種是排除法。直選法就是當疾病表現非常明確時,直截了當的判斷為何病,而給予相對應的處方,比如病人出現發燒、怕冷、骨頭痠痛,我們可以立即判斷是太陽病;又如,病人汗出、不怕冷、頭痛、大便多日未解,我們可以判斷出是陽明病。

而排除法就是在無法直接斷定病人屬於六經何種範疇中所使用的方式,比如以傷寒論中的條文為例:第62條:「下之後,復發汗,晝日煩躁,不得眠,夜而安靜,不嘔,不渴,無表證,脈沉微,身無大熱者,乾薑附子湯主之。」

下之後、復發汗,說明病人津液大傷;晝日煩躁,不得眠,夜而安靜,說明這個煩躁並不是實證的煩躁,因為實證的煩躁不會時有時無;結合以上二點本病屬於虛證機率較高。

不嘔,嘔是少陽病--特別是小柴胡湯的特有症候,因此不嘔說明不是少陽病;不渴,說明無裡熱,因此也非陽明病;無表證,說明只能是半表半裡證與裡證;脈沉微,與前面下之後,復發汗相呼應,表示病人津液虛衰;身無大熱者,再一次排除了陽明病。

因此,以排除法來診斷之後,綜合以上各點,病人應該是屬於太陰病的裡虛寒證,因為裡陰證見有煩躁表現屬於特別凶險的狀況,因此這裡仲景急用乾薑附子湯溫裡生津來提升身體新陳代謝能力與津液。從這個方面可以看出,傷寒論中對於未知疾病的推裡方法的科學性與仲景六經辨證所具有的邏輯性。

六經辨證能普遍使用在任何疾病上,但在發熱性疾病中最能看出它的不凡之處。筆者以胡老被同樣是傷寒大家劉渡舟先生所津津樂道的一則醫案來說明,當時劉渡舟先生是見證者之一,不過下文是出自患者的兒子之手。

「…父親當時患肺心病住院,病情發展出現腎積水,導尿失敗,其中一位名老提出用麝香外敷肚臍,借其芳香開竅之力或許有效,於是院方派人去山西討回一點上好的麝香給父親用上,果然尿液點滴而出,可是也就這樣了,終未能解決問題。

父親病情在惡化,高燒、神智昏迷、大小便閉塞不通,已出現心衰合併腎功能不全。院方邀請中醫學院的六位名老中醫--董建華、王綿之、劉渡舟、胡希恕、趙紹琴、楊甲三--會診,有位名老提出心衰合併腎功能不全當以扶正為主,先保心腎控制住病情。

84歲的胡老診完舌象脈象後,提出一個與眾人截然不同的峻劑攻下法並處方案,態度非常果斷。眾名老念其年事最高,便都依了,但大家都捏著一把汗。服藥到第二天,奇蹟發生了:大便五次,開始排尿。到第五天,尿量已達正常,腎積水消失,父親開始下地活動……」

筆者底下分析如何使用六經辨證來處方。首先,我們知道這位老患者有肺心病,會診時症狀是「高燒、神智昏迷、大小便閉塞不通,已出現心衰合併腎功能不全」。

發燒,是熱證,是陽證;大便閉塞不通,是裡證,是實證。綜合來說就是裡實熱證,也就是陽明病,很明顯是承氣類方的見證。

如果只能用一個方子,筆者會考慮使用大承氣湯;但是考慮到患者是老人家,選用大柴胡湯合桃核承氣湯加生石膏則會更加穩妥。

這樣的病患年紀既大,病情又嚴重複雜,看起來十分兇險,但是在六經辨證的分析下,我們很容易迅速地分辨清楚病人當下的病況,在判斷出屬於何病後,根據該病範疇選擇出最合適的經方,疾病就能迎刃而解。

第二例是筆者的經驗:這是一位年紀約幼兒園大班的小朋友,經過西醫兒科醫師檢驗診斷後,確診為猩紅熱(中醫溫病則稱為爛喉痧),是一種被鏈球菌感染的兒科病症。兒科醫師見他發燒且全身布滿鮮豔的紅色疹塊強烈建議住院,他的父母不願,於是找筆者診治。

老實說當下筆者並不是很清楚猩紅熱到底是什麼病症,加上兒科醫師建議住院,在未看診時,心裡就承受了極大的壓力,不過當筆者進行問診時,患兒都能對答如流,精神狀況頗佳,心裡也就卸下了重擔。

診見;發燒,體溫38.5度;皮膚乾燥無汗;紅疹塊顏色鮮艷、遍佈全身;咽痛,咽壁色紅;嘴唇、舌頭色紅且乾;納可。

發燒、無汗、紅疹,為表熱證,也就是太陽病;咽痛,咽閉塞紅,為半表半裡熱證,屬於少陽病;舌紅且乾,屬於裡熱證,即陽明病。因此,診為三陽合病,臨床上小兒的發燒疾病多屬於此類。

於是筆者處方:防風通聖散9克、連翹3克、石膏4.5克,一日三次,三天份。

三天後回診,患兒母親告之已燒退疹消,筆者詢問得知並未腹瀉。所謂除邪務盡,為避免病情死灰復燃,於是在前面的處方上加上3克的桃核承氣湯。最後患兒痊癒,即使只是服用中藥而已,也無兒科醫師警告患兒父母,猩紅熱癒後會發生的心臟瓣膜受損等後遺症。

除了上面的猩紅熱以外,筆者也治癒過許多兒童發燒的案例,包括幾例的兒童麻疹與一例被未知昆蟲叮咬而引發的嚴重過敏反應,這些按照傳統中醫分類都是隸屬於溫病範疇的疾病,而依照六經辨證基本上都是三陽合病的表現;換句話說,傳統所說的溫病依舊能夠使用仲景的六經辨證來診斷,並不存在傷寒不能治溫病這個問題,爭執了幾千年的矛盾實際上是一個對六經辨證認識錯誤的問題罷了!

第三例是一位國中男孩,在放學回家後,吃了水煎包,不久身上冒出許多紅色疹塊,包括臉部。筆者推斷應是食物過敏,仔細觀察疹塊只出現在腰部以上;體溫計測之,並無發燒;詢之,也沒有特別不舒服的地方。

根據六經辨證:疾病暴起,腰部以上出現皮膚紅疹塊,無汗,屬於太陽病;由飲食引起,屬於陽明病。因此處以葛根湯加生大黃、連翹,生大黃量一日約0.3克,一日三次,三日份。

隔天患者母親來電,皮膚紅疹塊已消,但會腹瀉,筆者回答藥力所致,無須驚慌。三日後回診,再見患者面目,判若二人,令筆者甚感詫異。

除了臨床所面對的疾病可以使用六經辨證外,對於自己尚未遇過的疾病也可以使用六經辨證來分析,可以事先對於該疾病能有大概的處理方向,以常見的牙痛來說明。

牙痛發作時,如果沒有發熱惡寒的話,基本上就可以排除是表證;再根據疼痛的發作模式來區分疾病的虛實,如果是疼痛強烈、持續發作,基本上可以斷定實證;因此,我們大概可以斷定出這個牙痛屬於半裡半表的實證、或是裡實證、或是二者合病,在六經辨證中就是少陽病、或是陽明病、或是少陽陽明合病。筆者一般都會選擇是少陽陽明合病,這樣涵蓋範圍廣,比較保險。少陽陽明合病的主方是大柴胡湯,因此可以選為主方;再根據實際情況做調整,比如舌面乾燥,可以加入石膏;如果疼痛強烈,說明陽明病的程度偏重,強烈的疼痛會讓人如狂,因此筆者會再加入桃核承氣湯。

或許有同道會疑惑:「為什麼不加入調胃承氣湯就好?」這就涉及到對疾病病理的理解、方證的辨證,與對方藥的理解。實證的牙痛是因為齒髓腔發炎腫脹壓迫牙神經而引起疼痛,是一種壓力增高造成的疼痛。桃核承氣湯中除了的調胃承氣湯的成分可以「引血下行」,降低齒髓腔的壓力外,桂枝也有這個作用,所以條文中說桂枝可以降逆氣;而桂枝、桃仁合用可以加速血液循環速度,讓發炎物質盡快消散,使發炎反應降低,充血腫脹的情況改善,促使壓力減輕,疼痛也就減輕。其實如果疼痛不那麼強烈的話,調胃承氣湯也是可以的。

再以第二型糖尿病為例。第二型糖尿病的患者在就診時,臨床上的表現經常不是有很明顯的證候可以進行辨證。患者常常是在健康檢查之後,才發現自己血糖過高、糖化血色素超標,而被診斷為糖尿病;不想服西藥且信任中醫治療者就會拿著檢驗單來找中醫師治病。對於這樣的患者,我們應該如何使用六經辨證來切入呢?

首先,第二型糖尿病很明顯並不屬於表證,使用排除法就只能是半表半裡證與裡證。糖尿病患者的初期多表現出津液充實的情況,而實證屬陽證,因此糖尿病也就是半表半裡的陽證、或是裡陽證、或是兩者合病;以六經辨證來說,糖尿病屬於少陽病、陽明病或是少陽陽明合病。根據以上診斷分析,我們就不難知道第二型糖尿病可以朝向柴胡類方來選方了。

實際上,初期的糖尿病患者多屬於少陽陽明合病,多見是大柴胡湯方證;但如果患者飲食不糾正,經年累月的耗傷津液,就會逐漸轉變成厥陰病,而在糖尿病末期就有使用柴胡桂枝乾薑湯的機會。

其實不僅僅是牙痛、糖尿病如此,根據六經辨證我們還可以得知很多的內科疾病,比如心血管疾病、慢性腎炎、肺炎、肝炎…等等都屬於少陽病的範疇,這也解釋了為何柴胡類方的應用在臨床上的使用是如此的廣泛與頻繁。

以上簡單的介紹了六經辨證在臨床上的運用,目的是讓同道了解六經辨證病並不是一個「老古董」,只能供後人憑弔而已;即使放到現代來使用,六經辨證依然是操作容易而且具體客觀的辨證方式;同時筆者也希望給剛進入臨床的中醫師一個自身醫術深造的方向,特別是像筆者一樣喜歡自學的中醫師,因為這些年輕的中醫師看診的模式尚未定型,如果學會以六經辨證方式來看診,不但可以縮短臨床對疾病的摸索期,之後治病的療效肯定可以突飛猛進,而這一切完全可以依靠自己努力得來,而無須仰仗他人。

不過筆者在此還需補充一句,六經辨證並不是仲景辨證施治的全部核心,比起六經辨證,還有更加細緻的辨證方式--方證辨證,但方證辨證比較難掌握,如果能從六經辨證下手,可以更容易學會方證辨證,同時對於疾病能具有更宏觀的認識與見解。

總之,從現在起花幾本書的錢,努力用心研讀,將來一定可以體驗到「方證之效、六經之美、大道至簡」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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