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輔周醫案:陳某某,男,4歲半。1963年8月15日突然發熱,噁心嘔吐,4小時內抽風2次,因昏迷而急診入院。患兒大便呈膿血樣,有裡急後重現象,當時診為急性中毒性痢疾,用冬眠藥物及溫濕布裹身。翌日,面色轉灰暗,寒戰高熱,呼吸微弱,經人工降溫16小時,方得呼吸均勻。
史丹利按:因為這個醫案有點長,所以我們分段來仔細研究這個醫案。
這個小朋友一開始是發燒、噁心嘔吐、抽搐、昏迷、腹瀉,大便時裡急後重而且大便有膿血樣,所以被診斷為急性中毒性痢疾。
根據發燒、嘔吐,可以斷定為少陽病;根據發燒、腹瀉有裡急後重感、大便膿血樣,可以斷定為陽明病。
之前說過,裡急後重感就是身體想要將腸道內的致病原排除的機制,但因為腸道能力有限,所以無法將之排除乾淨。想要了解什麼叫裡急後重感的同學,可以去吃大辣的麻辣鍋,隔天就會出現腹絞痛,不停去上大號,卻一直上不乾淨,肛門有灼熱感,這是因為麻辣鍋中的辣素引起腸道發炎充血的關係,所以必須直到將這些刺激物排除乾淨,這種裡急後重感才會消失,史丹利真心認為每個醫者都應該去體驗一次。
根據六經辨證,可以知道這是少陽陽明合病,再根據這些症狀,我們可以知道這是大柴胡湯證。患者再服了大柴胡湯之後,藉由藥力之助,腸道可以加速將致病原排出體外,腹瀉就會停止,減少體內的津液消耗,患者就能燒退痊癒。這就是主流中醫所說的通因通用。
可是西醫不知道在搞什麼--用冬眠藥物及溫濕布裹身,這些治療史丹利不懂,總之把患者弄得更嚴重了,因為持續的腹瀉,體內的津液更少,身體為了提高對抗細菌的能力,所以必須提高體溫,於是出現寒顫與高燒,寒顫就是發抖,這是身體藉由肌肉的快速收縮來促使體溫升高的保護機制;因為津液虧虛厲害,所以呼吸變得微弱,開始進入主流中醫所說亡陰的狀態。
之後因為體溫太高,怕會損傷器官,於是西醫採用人工降溫才使體溫降下來,恢復呼吸平穩,這應該是用冰敷的意思吧。
復溫後第二天開始,每日上午發生寒戰,且有紫紺,肢涼,午後高熱(42-43℃)無汗,時有語妄躁動,每日下利膿血便20餘次,腹脹,裡急後重,無嘔吐,食欲尚可。血檢:白血球逐漸減少,出現粒細胞減少徵(白血球總數600/立方毫米,中性0%)。大便培養:福氏痢疾桿菌陽性。耐藥試驗:對多種抗菌素等藥物不敏感,於26日請我院中醫會診。
史丹利按:從第二天開始,每天都會出現上午寒顫、下午高燒無汗的情況,這就是柴胡證的往來寒熱。
上午寒顫時,會出現紫紺、肢涼,這是因為津液不足,導致末梢循環不良;下午高熱無汗時,則會出現神昏譫語、煩躁,這裡雖然體溫高達43度,卻依然無汗,這是因為體內津液非常不足的關係,所以前面史丹利才說這個患者已經走向亡陰的狀態。
亡陰,簡單說就是患者高燒,但身體津液嚴重不足;亡陽,就是患者體溫越來越低,而且津液也嚴重不足。所以無論是亡陰或是亡陽,治療重點都是恢復津液,只是亡陰的治療方式是清熱生津,亡陽則是健胃生津。
這時候依然腹瀉多次膿血便,裡急後重,腹脹(這裡肯定是虛脹,也就是按壓不會痛),無嘔吐,還吃得下。因此患者之所以沒有被治死,是因為他還能吃,所以體內津液一直有所補充,而且體質不差,免疫系統跟致病原僵持著,但白血球已經開始下降,意味著免疫系統越來越衰弱。
在這個階段,我們根據往來寒熱,可以知道這是柴胡證,再根據津液不足,所以選擇小柴胡湯,同時因為裡熱明顯,還得再加上生石膏,記住這種情況柴胡一定要用到24克,生石膏至少45克,水煎藥,少量頻頻餵服。
診時息兒呼吸促迫,唇色淡紅,腹滿不硬,午前寒戰,午後高熱,右脈沉滯,左脈弦大而急,舌質色淡,苔薄白而膩。
證由暑濕內伏,新涼外加,表鬱裡結,以致升降阻滯,營衛不通。若單治其裡則伏邪不得外越,內結必然更甚,病為正虛邪實。幸胃氣尚存,津液未竭,急宜升陽明,和營衛,開玄府之閉,達邪外出而解裡急。
史丹利按:呼吸迫促,苔薄白膩,且脈急(這也可能是小朋友的正常心跳,同學們要知道人的正常心跳是年紀越大越慢),說明裡熱,用生石膏的依據;午前寒戰,午後高熱,右脈沉,這是用小柴胡湯的依據。
綠色這一大段就是蒲老這位溫病家的自我想像之言。
暑濕內伏:是因為發病的時候是夏天,濕是因為舌苔白膩,內伏是因為這是突然發病的,事先沒有徵兆,猶如病邪潛伏在體內一般。
新涼外加,表鬱裡結:這是說西醫冰敷患者,於是患者毛孔閉塞無法出汗,造成裡熱散不出來。
以致升降阻滯,營衛不通:因為上面的緣故,所以氣的升降受到妨礙,營衛的運行不能正常。這段真是可笑,就只是因為患者高燒且無汗就判斷營衛不通,那小青龍湯、麻黃附子細辛湯也能高燒無汗,難道也是這個原因。所以說溫病家都是在想像。
若單治其裡則伏邪不得外越,內結必然更甚:這句是說如果只是清熱無法使驅散伏邪,這樣裡熱會變得更加嚴重。
史丹利實在搞不懂為什麼清熱,卻會讓裡熱更嚴重的邏輯,但這裡說明蒲老認為這是表邪引起的病,所以想用發汗法,為什麼想用發汗法?因為他看到高燒無汗,從前面他認為營衛不通也證明他想用這個治療方針。
這就是溫病家很大的問題,他們根本搞不清楚發燒的病位在哪裡,一看見患者被冰敷過,然後出現寒顫、發燒、無汗,就直接認定這是表證,所以要發汗。
病為正虛邪實:這倒沒說錯。
幸胃氣尚存,津液未竭:因為患者還能吃。
急宜升陽明,和營衛,開玄府之閉,達邪外出而解裡急:這一大段就是說明他想要止瀉,同時發汗解表,這樣就能退燒。
同學們很荒謬吧,這樣的名中醫連往來寒熱的柴胡證都認不出來,就只是拿著腦袋在胡思亂想,完全標準的溫病家作風,好在他還唸過一點傷寒論,知道津液虛的人解表要用桂枝湯,所以他選了桂枝湯來解表,但史丹利說過很多次了,桂枝湯不是解表藥,它是健胃生津藥,加上了清熱止瀉的葛根,恰好是清熱生津藥,這也是為什麼他後面能退燒的緣故。
倘若蒲老用荊芥、防風、紫蘇、藿香…這類的解表藥,患者大概就岌岌可危了,因為裡熱證用發汗來退熱,只會越退越熱,這就像西醫的退燒治療方式一樣。
方用桂枝加葛根湯: 粉葛根6克,桂枝3克,白芍3克,炙甘草3克,生薑2片,大棗2枚。 上藥用文火煎取180毫升,每4小時服30毫升。藥後另服荷葉、炒粳米煎湯。仿桂枝湯服法以助汗。藥後當夜漐漐汗出,但小腿至足無汗,體溫漸降,四肢轉溫,今晨無寒,但仍有膿血便及裡急後重,前方去桂枝、白芍,加健脾化濕之品調理一周而愈。
史丹利按:用桂枝加葛根湯為什麼會好?前面說過了,恰恰與小柴胡加石膏湯的作用是一樣的,像這類的急症其實只要用藥沾到邊就會見效,所以傷寒比金匱要好學很多。
最後我們以這則條文來做總結:
「陽明病,脅下硬滿,不大便而嘔,舌上白苔者,可與小柴胡湯。上焦得通,津液得下,胃氣因和,身濈然汗出而解。」
雖然跟這個案例不完全一樣,但後半段已經告訴我們,裡熱證且津液虛的患者,只要補充津液加清熱,他自然就能汗出退燒,根本不是溫病家想像要用發汗來退燒的方式。
這位蒲老中醫原本是史丹利心中的偶像,學醫的標竿,如同葉天士再生一般。當初覺得他的醫術十分高竿,用藥精簡,但如今再以經方家的眼光來看,就只剩下感嘆而已,他們努力了學習一輩子,卻一直活在自己的想像辨證治病之中,實在很可憐!